他也曾在这里,收到过一朵又一朵的绢花。
那时候簪星坐在他身边,托腮望着他身前的绢花,教训他不能待人无礼。而当时他在门冬的误导下,错解了她面上的神情,以为她是因为没收到花失落,怒而去舞会上逼人与簪星跳舞。
其实现在想想,他那时候,应当送她一朵花的。
顾白婴将手枕在脑后,靠着身后的沙丘仰头躺了下来。
银河正对着他,在广阔的夜空中静静闪烁。
无论是真实与蜃景,星空总是一样热闹。
徐豆娘也曾如他一般,在这样的荒漠中做过美梦。他们曾觉得小姑娘天真,才会轻而易举地中了蜃女的幻梦。否则寻常人只要稍一想想,就会怀疑失踪多年的父亲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。
不过顾白婴现在明白了,当等待多年的希望出现在自己眼前时,再清醒的人,都难以有勇气选择真相的残酷。
不如就在美梦中沉沦。
姑逢山上,长春池边,湘灵派的蒲萄问他:“她已经不在了,你还要等吗?”
顾白婴回道:“我不怕等。”
他没有说谎,当年在姑逢山上,他守着青华仙子留下的比翼花树,一等就是十多年,从不心急。
他很有耐心,他很擅长等待。
他只是怕,这等待,就是结局。
顾白婴还去了藏宝地。
藏宝地的雪谷里,积雪还是如从前一般深厚。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来,新的雪覆盖旧的雪,雪原茫茫如玉,一望无际。
并排写在雪地里的两个名字,早已被风吹散。纵然他捏了避风诀,小心翼翼地守着两个名字,但终究会被大雪湮没。
如曾存在过的,雪原中的城池。
他在这里度过一夜,第二日,重新写下两个名字,转身离去。
这之后,顾白婴去了馀饿山。
馀饿山如今,比起从前来,要苍翠茂密了很多。
灵气逐渐充裕后,山上的植被也丰富了起来。前几年,魔族的小双带领手下,扛着几大箱种子,前来履行当年的承诺——为馀饿山种花。
当初簪星带领魔族进山,刚进山就遇到除魔军,两方大打出手毁坏了馀饿山的花林,叫司女族和司士族的两位族长心疼了许久。为了得到司幽国的帮助,小双致歉过后,承诺今后可以帮他们将毁坏的花林重新恢复。水患之后,黑石城一切如常,小双得了不姜的准允,便来信守承诺,过来种花来了。
几年过去,种下的花木都开始繁盛,热热闹闹地点缀整个山林。山兰、芍药、芙蓉、海棠,深浅不一,淋漓尽致。
那些佛像却损毁了不少,水患最凶时,大水漫上来,许多佛像被冲垮飘走,后来的人再恢复,也不是从前的样子,索性作罢。
大大小小的水潭旁边,立起了木头做的牌子。这牌子做得比当年更显眼一些,上头画的不再是旁人都猜不出的图案。而是言简意赅地写着两个字:危险。
不过,当初洪灾,带走了大部分水木之精,如今,到馀饿山来的人,也鲜少有如当年那般冷不丁被拖下水的倒霉鬼。鸟兽和豹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多,盘旋在山林四处,提防着摧折花木的不速之客。
琼娘和游郎还是老样子,司幽国里,空出的屋子却多了一些。两位族长眉宇间依旧是淡淡的厌世,几年过去,司幽国的子民又有去世的。终有一日,这个族群会从都州大地上消亡。
琼娘恹恹开口:“昨夜雨大,新开的芍药又折断了一枝。”
沧海桑田,世事变化,生老病死不过人生常态,对他们而言,不及一朵花开花落重要。
流泉寺还是老样子,五轮塔前,多种了许多忍冬。
大片大片的忍冬花如小小的旋轮,映着佛塔塔尖处那轮金色落日。
两生佛轮毁掉后,馀饿山的“平衡”被打破。无需平衡也能入山。不过如今,没有修士再会特意来此地试炼——没有奖励的试炼,向来都是不划算的。
当年两看生厌的族群,被迫两两携手合作进山的画面,想来未来都是看不到了。
顾白婴其实已经记不太清当时的自己说了什么,不过还能清楚地记起握住她手时,她手心的温暖。
就像他还记得后来自己在众人怂恿下,去给簪星送药。簪星看着他,不冷不热的神情。
他惯来对感情不甚细腻,不明白簪星突如其来的疏离,后来过了很久,有人说,曾在司幽国那个夜里,看见簪星与蒲萄在林间说过几句话。
门冬恍然悟道:“情敌见面,分外眼红,师叔,她这是吃醋了!”
原来她是吃醋了。
顾白婴抬眸,忍不住笑了一声。
与她在一起的时候,大部分的时间,都是他在患得患失,辗转反侧。反而是在她离开后,以各种各样的方式,从各种各样的人嘴里,窥见她隐秘的心意。
夕阳如旋轮,刺眼得很。
执着如鬼厌生,最终也没能留下过去的人